陆瑾踏出门,舒了口气。
鉴查司大门在身后沉沉合拢。
早在外边等候的陈亭默默接过她手中的药箱,动作熟稔。
“乙上。”
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,侧头看他,唇角弯起一点弧度,“怎么样,还行吧?”
陈亭的目光落在她微扬的嘴角上,点了点头:“漂亮姐姐无论如何,皆是厉害。”
他语气笃定,轻微低沉。
陆瑾失笑,正要说话,一道清凌凌的声音插了进来:
“金姑娘请留步。”
抬眼看去,一名身着浅碧宫装,梳着双环髻的侍女不知何时已立在阶下。
她姿态恭谨,眼神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审视。
侍女微微屈膝,声音不高不低,恰好能让陆瑾听清:“我家主人有请,想请姑娘移步一叙,再考校一题。”
再考?
陆瑾心头微动。
鉴查司的考核已毕,为何还有二次考核。
记得当初书中所记载,并未有这等规矩。
她目光扫过侍女衣料上不显山露水的云纹滚边,心头微挑。
这等装束绝非寻常富户能用,恐怕其背后之人是一方权贵。
而且对方既然敢在鉴查司门口道出二次考验,说明其身份地位恐怕在此之上。
莫非是一方高官?
虽然对方态度客气,但这客气底下,却是隐隐的试探。
她没立刻应声,指尖下意识地捻了捻袖口。
侍女似乎看出她的迟疑,声音放得更柔缓些:
“姑娘方才乙上之评,主人亦有耳闻,甚是惜才,此番邀约,实为印证,别无他意,香茗已备,烦请姑娘拨冗片刻。”
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捧了她,又点明了主人的知情和地位。
陈亭无声地向前挪了半步,肩线微绷,恰好将陆瑾半挡在身后,像一堵沉默的墙。
他盯着侍女,眼神沉静,却无端让侍女感到一丝压力。
陆瑾轻轻拍了拍陈亭的手臂,示意他放松。
躲是躲不掉的,这京都的水,比她想的更深,也更急。
而且若论成绩,她只是乙上,后方还有甲等,为何偏偏选中了她?
罢了,既是“惜才”,那就去看看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“烦请带路。”她声音平稳。
侍女引着二人穿街过巷,最终停在一座临水的精致香楼前。
楼不高,却处处透着雅致,檐角挂着风铃,微风过处,清音泠泠。
踏入其中,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,沁人心脾,瞬间涤去了外头的尘嚣。
楼内静得出奇,侍者垂首侍立,悄无声息。
侍女径直将他们引至二楼尽头一间临水的雅室。
推开门,室内光线柔和。
一张紫檀雕花圆桌置于中央,上面已布好了清茶细点。
而在正对门的方位,一道素雅的云纱屏风将内间隔开,屏风后隐约可见一道端坐的人影,身姿窈窕,却面目模糊。
“小姐,金姑娘带到。”侍女轻唤一声,恭敬行礼后,弯腰出了门。
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,一个清越的女声透过纱帘传来:
“金姑娘,请坐,冒昧相请,还望海涵。”
“听闻姑娘于药理一道见解独到,此处有一疑难杂症,想听听姑娘高见。”
陆瑾依言坐下,陈亭则如影随形地立在她身后一步之遥,目光低垂,却将整个雅室的动静都收在眼底。
这人是谁?
陆瑾眼眸流转,顷刻间已是看遍四周。
这般排场,绝非普通权贵,难道是某位宗室?
许久后,当她终究猜不出个所以然,只能压下好奇。
眼下还是走一步看一步。
陆瑾面上不露分毫,只微微颔首:“姑娘请讲。”
“爽快。”轻快话音透过屏风。
丝丝纸张悉索声自内传出。
“咳咳,病者,头风沉疴,发作时头痛欲裂,如锥刺骨,目眩难睁,常伴恶心呕逆。”
“寻常止痛汤药罔效,唯以冰敷稍缓,然病根缠绵,反复发作,愈发频繁,精神日颓。”
沙沙——
翻纸声响起。
“呃......脉象弦急而滑,重按则显虚浮,舌苔薄白而根部厚腻微黄。”
陆瑾凝神细听,感到了一丝奇异。
这病症描述得很是详细,若非亲身经历或近侍之人绝不能如此详尽。
头风...剧痛...药石罔效...脉象弦急滑,按之虚浮,舌苔根厚腻微。
陆瑾在心中暗自念叨,开始搅动她脑海中的医学知识。
她指尖在膝上无意识地划动。
【小七,这听着怎么像是......】
【叮~宿主判断没错】
【表面是头风,实则是阴浊上扰之兆】
【寻找解法中......】
过了半晌,陆瑾抬眼,声音沉稳:“此症并非寻常头风,而是病根深伏,寻常的止痛汤剂无用,冰敷更是扬汤止沸,反使寒凝气滞,浊邪更难宣泄。”
自信话音传荡屋内,直至消失殆尽,屏风后方依旧是一片死寂。
过了许久,一道带着短暂惊喜却故作沉稳的话音传来:“可......可有解法?”
陆瑾神色一暗。
没有一丝怀疑,还这般激动,看来里面的人并非刻意刁难,反之是有意为之。
她略作停顿,道出解法:“不是简单的头风,而是身体积攒了太多湿热,这些湿热顺着经络往上冲,堵住了头部的经窍,所以头才会那么痛、晕、恶心。”
“至于解法......”
陆瑾思考片刻,继续说道:“搭配天竺黄,胆南星,利用泽泻,滑石冲散湿热,最后用温补药方巩固便可。”
沙沙——
笔触纸张声。
“嗯?可有具体巩固药方?”略带急切的话语再次传出。
陆瑾会心一笑,站起身子,微微抱拳:“在下才疏学浅,明了缘由已是不易,这药方,小女子不知。”
她语速平稳,条理分明。
屏风后一片沉寂,只有清浅的呼吸声隐约可闻。
过了片刻,那清越的女声才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:“好吧,不过金姑娘果然见识非凡,鞭辟入里。”
“此解......甚合吾意。”最后几个字,轻得像一声叹息。
“姑娘过誉。”陆瑾垂眸,心中却是一凛。
这甚合吾意四字,分量不轻。
屏风后的人,所求恐怕不只是印证一个答案那么简单。
门外的侍女适时上前,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囊。
屏风后再次传来话音:“一点心意,谢姑娘解惑,若姑娘日后在临安有何难处,可持此物到城南漱玉斋。”
锦囊入手微沉,里面显然不止是银钱。
陆瑾没有推辞,坦然收下,轻道:“多谢。”
如今在这京都,多一份善缘,总好过多一个敌人。
屏风后的人地位非同一般,若是结交,或许可寻得一方壁垒。
就是不知道和武威候比起来,哪个更甚。
......
......
离开香楼,回到客栈前,日头已微微偏西。
喧嚣的市井声浪重新包裹过来,方才雅室中的沉水香仿佛一场幻梦。
“漂亮姐姐,那人是谁?”陈亭的声音在身侧响起。
陆瑾摇摇头,指尖摩挲着袖中那个锦囊的轮廓:“不知道,但绝非等闲。”
她顿了顿,看向陈亭紧绷的下颌线,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道,“不管他,走,咱回客栈,赶了这么久,可累坏我了。”
话音未落,她脚步猛地顿住。
客栈门口,不复离开时的平静。
十数名身着玄黑劲装,腰挎长刀的彪悍护卫,如铁塔般将客栈大门堵得严严实实。
他们眼神锐利,肃杀之气弥漫开来,驱散了周遭的暖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