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西班牙的那个清晨,公寓窗台上的多肉歪了歪脖子,像在抱怨我走了太久。我蹲下来给它浇水时,指尖碰倒了旁边的德语词典——书页哗啦翻开,一片富尔达的银杏叶飘落在地,叶脉间还留着泰雷的小字:“像你总爱皱的眉头,得慢慢捋平。”
手机在这时震动,是泰雷发来的定位:“在里斯本的海边,风里有你说的咸腥味。”我笑着回他“记得捡贝壳,比马德里的圆”,指尖划过屏幕时,突然想起德国图书馆的那个深夜。
那时我们仨挤在一张长桌前,台灯把影子投在墙上,像三个歪歪扭扭的惊叹号。徐子敬信誓旦旦说要啃完《金融衍生品》,结果没到 midnight就开始点头,下巴磕在书页上“咚”地一声,把我手里的笔都吓掉了。泰雷憋笑憋得肩膀发抖,却还是悄悄把自己的毛毯扯过去,盖在徐子敬背上——毛毯上还留着啤酒节的麦香,是前几天我们去慕尼黑时,他抢着要给我披的那件。
我戳了戳徐子敬的胳膊,他迷迷糊糊抬起头,眼镜滑到鼻尖,嘟囔着“这模型比修卡车难”。灯光落在他眼下的青黑上,像初三那年他替我挡泰雷的拳头后,眼眶泛的红。后来他实在撑不住,把头埋进臂弯,我看见他耳后还沾着片面包屑——是早上吃早餐时,我故意抹上去的。泰雷突然凑过来,用德语低声说:“他睫毛上有根笔毛,像你在马德里捡的银杏叶。”
国际美食节的烟火气还在鼻尖飘。徐子敬系着我那件粉色蕾丝围裙,在灶台前手忙脚乱,盐罐倒了半罐,鸡蛋壳掉进面糊,最后端出的“麻婆豆腐”黑得发亮。他挠着头笑,耳尖红得像初中时被我撞见偷偷往我书包里塞橘子糖的样子:“要不……咱叫它‘火山爆发’?”
泰雷举着叉子尝了口,眉头皱成小山,却还是咽下去,说“比德国黑面包有嚼劲”。我笑得直不起腰,偷偷把自己盘里的西班牙海鲜饭拨给他一半,他趁我不注意,往我嘴里塞了块没糊的豆腐,烫得我直呼气,他却笑得露出小虎牙——和高三那年在咸宁汽修店,他举着修好的扳手说“出师了”时,一模一样的亮。
离开德国前,我们站在勃兰登堡门下,风卷着落叶打旋。徐子敬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个铁盒,里面是七年来的票根:武汉到宜昌的高铁票(背面写着“2019.10.23,如玉说银杏黄了”)、悉尼到BJ的登机牌(边角沾着邦迪海滩的沙)、马德里到柏林的机票(我画了只小熊在上面)……最底下压着张初中合照,他在我身后比了个剪刀手,校服袖口还别着我送的星星贴纸。
“等你回武汉,”他把铁盒塞进我手里,掌心的温度烫得我指尖发颤,“咱把这些票根贴成幅画,就叫‘绕不开的缘分’。”
现在那铁盒就摆在书桌上,泰雷寄来的银杏叶被我夹在最上面。昨天视频时,徐子敬举着设计稿晃了晃:“看,厨房瓷砖选了你喜欢的米白色,耐脏——知道你总把番茄酱蹭到墙上。”我笑着骂他“就你懂”,眼角却有点湿——他总记得这些碎事,像记得初中时我不爱吃香菜,每次打饭都帮我挑出来;像记得在德国时我念不对“Schmetterling”(蝴蝶),就编了个“翅膀扑棱棱”的口诀教我。
泰雷的视频来得晚些,背景是慕尼黑啤酒节的彩灯,他举着大杯啤酒,身边的德国朋友用蹩脚的中文喊“如玉,欢迎来玩”。他笑着说“你寄的火腿被抢光了,都说比香肠香”,顿了顿又补充:“徐子敬托我问,婚纱照想在马德里拍还是武汉拍?他说听你的。”
我望着屏幕里晃动的光斑,突然想起富尔达高速上的“Ausfahrt”。原来出口从不是终点,是走了很远的路才懂:泰雷是并肩看风景的人,风里雨里都递伞;而徐子敬,是那个站在终点的人,把所有风景都酿成了家的模样。
晚风卷着橘子花香从窗缝溜进来,我把银杏叶夹回词典,摸了摸脖子上的银戒指——内侧的“武汉”二字被磨得发亮。手机里还存着徐子敬发来的新家视频,镜头扫过琴房时,他突然停下来,对着镜头小声说:“如玉,等你回来弹《蒹葭》,这次我一定不打呼。”
多肉在窗台轻轻晃了晃,像在说“快回去吧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