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头那枯瘦的手缓缓收了回去,重新缩进那破旧的靛蓝布衣袖管里。
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,干瘦的身体在门框的阴影里蜷缩得更紧,整个人仿佛正在那冰冷破旧的门框后面溶化、隐退。
浓重的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。
荒院如同墨池。
“……天……要闭眼了……”
老头咳喘着,用更低的声音喃喃了一句,身子往后微微一缩,整个人几乎完全融入了门框后面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里。
死寂压顶。
只有山坳深处远远传来几声尖利凄凉的夜鸟啼叫。
许晚感觉寒意从湿透的脚心猛冲上头顶。
怀里的铜罐也越发冰冷沉重。
一个埋于枯树下的铜罐?一个枯槁行尸般守在这里索要它的老头?还有一个可能存在于废墟下的黑暗地窖……
她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,但她清晰第知道,此刻的自己,是真的很害怕!
走!
立刻离开这里!趁着最后一点光线!
这念头像本能一样炸开!
她猛地站起来,不管腿脚酸软和手臂刺痛,死死抱着那冰疙瘩似的铜罐,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院门!连回头看一眼那蓝布衣身影是否还在原地的勇气都没有。
经过老头刚刚倚靠的腐朽门框时,一股仿佛墓穴深处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,呛得她窒息。
门洞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,她几乎是闭着眼撞过去的!
穿过门洞,跑下塌陷的院墙坡地。身后的黑暗里似乎没有任何动静。
那个倚在门框上的老朽身影,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。
她跌跌撞撞地在荒草地里跑,脚下被不知名的藤蔓绊了一下,整个人向前扑倒!
铜罐脱手飞出,沉重地砸在她前面的泥地里!
膝盖和左臂伤口重重磕在硬物上,剧痛让她眼前发黑,眼泪瞬间飙了出来。
模糊的泪眼里,她看到了绊倒自己的那团东西——一截被泥土半掩的生锈铁链,链子的另一头,赫然连接着一块厚重的铸铁板!
铁板方方正正,像个井窖的盖子,但小得多。
上面没有开孔,只沾满了黑泥和腐叶。
在许晚扑倒的巨大力量拉扯下,锈烂的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,那块沉重的铁板被硬生生从湿泥里拽开了一道微小的、手指宽的缝隙!
一股浓烈的陈腐气息,猛地从缝隙里冲了出来,扑打在许晚的脸和颈侧,冰冷刺骨!
铸铁板下面……就是地窖?
那缝隙之下,死一般的漆黑,没有任何声音透出来。
许晚挣扎着抬起头,将视线投向缝隙深处——只有绝对的、如同粘稠墨汁般的黑暗。
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下面空无一物时。
缝隙深处那浓稠的黑暗中……忽然爆出了一点极其微弱的、如同绿豆大小的……橘黄色光芒!
那光芒在黑暗里稳定地亮着,没有丝毫摇曳晃动——正是长明油灯在油将尽时才会发出的那种平稳橘黄光芒!
它在下面!
血字说的灯!
那个灯……真的在地窖里!在门(盖板)后面!
刚才老头是在……指路?
不…更像是引诱,把她引到这黑暗的坑洞前?!
去不去?
不下去,这铜罐,这血字,这邪灵……自己还能逃多远?
但如果下去……就是黑暗!
一番快速的思想斗争之后,许晚一咬牙——
不能待!
老村长可能还在黑里盯着!
她拖着浑身泥水往荒草地外爬,离开了那口散着寒气的黑洞。
顺着原路,手脚并用滚下河滩的陡坡。
天幕是铁黑的锅底,没一丝光。
她摸着黑,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进水里,河水浸透裤腿。冰凉刺骨。
待她爬上岸时几乎力竭,瘫在河堤上剧烈喘气,铜罐滚在泥地里,罐身上的17字缝里填满了新泥。
这时中巴早已绝迹。
她在公路边的候车凉亭里缩到半夜,没有长凳,背靠着冰凉的柱子,抱着膝,铜罐歪在脚边。
寒气像无数细针往骨头里钻,她浑身抖得像风中破布。
不知过了多久,
一辆厢式小货车慢吞吞地在晨雾里晃荡了过来。
天已经蒙蒙发青。
开车的是个黑胖汉子,打着哈欠,塑料挡风板裂了几道纹。车厢里堆着几捆蔫巴青菜和两篓子活鸡,臭气哄哄的。。
司机扫了一眼蜷在亭子角落里的许晚……和她脚边沾满红泥的绿疙瘩铜罐,浑浊的眼珠闪了一下,又很快移开。
“去哪?”
他声音粗嘎,带着熬夜的乏味。
“城里。”
许晚的声音哑得不成调。
“顺脚,捎你到省道口子。三十。”
司机没看她,努了努嘴,示意她拉货厢后面的侧门。门上有把锈锁链子晃荡着。
门开了。
一股牲畜混着腐烂菜叶的臊臭扑出来,混着热烘烘的禽类体温。
许晚没有选择,抱起沉甸甸的铜罐,手脚并用地爬进去。
锁链哗啦一声在她身后合拢。
黑暗和令人窒息的闷热臭味瞬间包裹了她。
一路上,车厢剧烈颠簸。
不知过了多久,车身猛地一刹停住。
哗啦一声,车厢后门被扯开。
刺眼的白光扎进瞳孔。
许晚缩在角落,眼睛被强光刺得流泪。
司机那张黑胖油腻的脸探在逆光的门框里,“到了,下车!”声音不耐烦。
天早大亮了。
许晚抱着罐子,几乎是滚下布满灰尘的车厢底板,跌落在省道边缘的水坑边。
“晦气!”
司机啐了一口,引擎咆哮着碾过泥水坑,甩了她一身腥黑的泥点。
铜罐沾满泥污滑腻难抱,许晚踉跄着,沿着省道朝城市方向挪。
路上大货车呼啸而过,卷起污浊的气浪把她往后推。日光惨白,没有一点温度。
临近中午,才磨蹭到城郊结合部的镇甸边缘。
身体像被掏空,虚汗贴着冰冷的皮肤。
见路边有个旧面馆,许晚走了过去,从裤袋深处翻出最后几张沾了泥水的小额钞票。
面馆玻璃窗上蒙着厚厚油污,里面几张简陋的桌子,几个沉默地埋头吸溜面条的工人。油腻的风扇在头顶嗡嗡地搅动着。
门口一个佝偻着背、穿着脏围裙的老头慢悠悠地扫着地。扫帚下尘土飞扬。
老头眼皮松弛耷拉着,似乎没看许晚,又似乎将她和她手里那沾满泥浆、看不清真容的疙瘩罐子一并收在了那浑浊的眼底深处。
许晚推门进去。
柜台后坐着一个烫着枯黄卷发的胖女人,正歪在油腻的藤圈椅里剔牙。
许晚把最后几张脏污的钞票按在发黑的柜台上:
“素面……一碗。”
胖女人眼皮都没抬,指尖一捻那几张湿塌塌的纸币,丢给她一张写着“叁”的塑料牌。
“等着。”胖女人嗓门粗糙。
许晚攥着塑料牌,环视了周围一圈,没有位置坐。
此刻她已经又累又饿又疲惫,必须找个地方落脚,才能思考这烫手的铜罐和下一步怎么走。
旅店要钱,她口袋里已经空了。
回医院?警察可能正在那守着……那行血字和奶奶的地窖像无形的藤蔓勒着脖子。
绝望一点点渗进骨头缝里。汗珠从鬓角淌下来,视线越发模糊黏稠。
就在意识快要被疲惫和高烧侵蚀的临界点时——